2053/10/28
“苏妹子，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哈？”苏晴与其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声旁男人之口，倒不如说正是因为知道是出自他之口而吃惊。
此时路上只有二人的身影。早上8点本应是一天之中最富生机之时，但别墅区的街道却显得冷清。大概能住在这里的人不屑于那种平常人的生活方式吧，早茶对于他们而言就像上班族挤公交车一样不可或缺。这两天正好天公作美，晴好的早晨展现出出秋天干练爽朗的一面。这样的早晨，对别墅区的富豪们来说连睡个懒觉都嫌浪费。泡一杯上好的红茶或咖啡，坐在自家花园的树荫下抽两根雪茄，脚边卧着敦厚温顺地漂亮金毛犬。
苏晴一小时前就接到了神父叫她去教堂的微信。
“速来教堂。”
想起神父法这条微信时僵直的脸，苏晴就睡意全无。
不过并不是这条维修打乱了苏晴的日常作息。平常7点是晨读的时间，这是自小就养成的习惯。先秦散文，诗词歌赋皆可，最近又开始涉猎些现代文学。重要的不是读什么，而是以敬畏之心开始新的一天。这些都是小时候父亲的话，苏晴当时听不懂，现在也不赞同。她只是觉得那些文字或者妙趣横生，或者美得怦然心动。相比于父亲强调的敬畏，苏晴从文字中获得的更多是愉悦和快乐。
虽然圣杯战争开始，但阅读的习惯并未因此中止。
阮籍平常这点儿要不是还在梦中，就是刚刚酒醒，走两步发现腿脚瘫软，于是挪到旁边的树下来个回笼觉。不过今天阮籍却意外地清醒。
其实准确说来，自从袭击Archer失败回来后，阮籍就滴酒未沾。苏晴本应该感觉高兴，毕竟这酒鬼可没少惹她生气。但是不知怎么，阮籍这幅“正常”的样子反而让她觉得不安。她也看出来了，与Archer的相遇给了阮籍很大触动。对于蔡琰，苏晴有一定了解，最著名的故事应该就是“文姬归汉”。其中对汉王朝的执念和母子相别的悲痛不知让古今多少人为之泪沾青衫。当家国与个人情感冲突时，总能掀起人类情感的波澜。苏晴曾读蔡琰的《悲愤诗》时也为之动容。不过听他们夜里的对话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不过一直仿佛在沉思的阮籍让苏晴没机会问，冷不丁的说羡慕更让她摸不着头脑。
“你看书时的表情很幸福啊。”
“因为挺喜欢文字的嘛。”
“有没有特别赞赏的书，或是某种学问？”
“嗯….那倒没有，不是说要集众家之所长嘛。没有哪一种观点绝对正确吧。说不定文字这东西本身就没有好坏之分吧。”
苏晴很少说这么多话，大概是阮籍从没有认真问过她问题的缘故吧，她回答的一本正经。
“所以说我很羡慕你啊。”
阮籍抬起头看着漏过树叶缝隙的斑驳阳光，似乎在回忆一段像阳光般晃动着的斑驳往事。
“曾经有一个少年，从小嗜书如命，不知怎么信了儒学，暗暗立志要当圣人。甚至脑子一热去苦练剑术，因为圣人得有事功。待得剑法不俗，也过了整日痴想的年龄。祖上也是仕宦之家，在父亲身边也得以了解了政坛种种。说来讽刺，自诩聪明的少年凭借这聪明明白了当时的时代不可能实现自己信奉的理想。”
苏晴当然听出来了，阮籍在讲自己。少而崇儒，却几乎终身不仕，世上恐怕没有几人吧。
“于是少年转向黄老之学，但却并不追求养生之道。终日纵情饮酒，抚琴长啸，还自爆自弃的吃起了跟火药配方相仿的丹药。还好从小有些文字功底，抒怀咏愤之间做些诗文，倒也不算一事无成。”
苏晴觉得他是谦虚，毕竟阮籍在文学上成就可不低。不过或许对于他来说，“此道不孤”是更大的慰藉吧。
“不觉间少年身边也聚了一行人，大家饮酒对啸也是一段快活日子。”大概是那段日子却实值得怀念吧，阮籍看着憔悴的脸上微微浮现笑容。略略皱起的脸更显憔悴。
“人们叫他们‘竹林七贤’，不过他们很多时间还在城里。大概是对少年轻狂放纵的惩罚吧，少年无意间就结交了不少薄幸女子。之前自怜的少年这才知道并非只有自己违心而活。自己起码一壶酒，一块琴，一桌棋可以暂且‘忘忧’，但世间女子少从父母之言，长则顺夫之命，简直是毫无自我的人生。她们又靠什么‘忘忧’呢？谁知红枕香衾沾惹过多少无言之泪？”
说到这，阮籍低下头不再看叶间斑驳光影，大概那太像朦胧泪眼下的残烛晕光。苏晴并不打算插话，这已经是自己认识之外的阮籍了。
“少年这才知道，自己还是忘不了儒家啊。说什么独身逍遥之道，自己还是抛不开世间痛苦。可是自己又能如何呢？无非是在新娘违心的婚礼上大哭一通。鼓足勇气做了次官，结果也是如料想中般被挂在闲职。无力感之后便是对自己的厌恶，再之后只有更不成体统的放荡来逃避自己。”
阮籍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低下头沉默不语。
苏晴知道他之后的人生，早早便结束了不羁放纵的快活人生。不过那是所谓的“官方说法”，对他本人而言，也可能是郁郁而终吧。
吃过早点，二人便匆匆向教堂赶去。之后如前文所言，无视了装作回收旧电器的霍同，留恋着花园中欧洲花卉的自然光彩，苏晴进了教堂。
……
……
“今天天气不错啊。”
轻松的寒暄语经神父口中说出，竟能听起来像是恶狠狠的咒骂。
“…….”苏晴没话可接。本来就是对方叫自己来，目的都不清楚。神父故意半冷不热的寒暄让苏晴有些焦躁。不知对方本意是否如此。
“哈哈，别紧张。那位Servent也现身吧，我倒很想看看你的勇武模样。”
苏晴犹豫了一下，还是让灵体化的阮籍现身了。只是不知对方是何用意，简直就像是在戏弄自己。
“首先恭喜二位从昨天险境中存活。Assassin的出现真让人措手不及呢。”
“……”这话从各个方面说，都不怀好意。
“不过……….任务也失败了呢。”神父“恰到好处”的停顿让苏晴感觉到威压，然而自己丝毫无法插口。毕竟神父所说都是事实。
“既然失败了…..令咒也还回来吧。”不知为何，毫无波动的声音分明传达着戏谑。
“…….那谁去解决Archer？”苏晴不愿放弃最后希望。毕竟两枚令咒对于这场圣杯战争太过重要。
“大概会让Saber去试试吧。虽然没有Berserker优秀，但应该还没被Assassin盯上。这些不需要苏大小姐操心了。”
说着神父向苏晴走过来，同时袒露出刻满令咒的右臂。
苏晴此时踌躇不安，眼看着神父一步步靠近。之前的最坏打算就是被收回令咒，但事情真到这一步，还是感觉难以接受。
“等等！”实体化的阮籍挡在苏晴身前。
“当初并没有说失败令咒会收回吧。而且遇见Assassin的突袭也是意料之外的情况，那样子谁去也成功不了吧。”
神父停下步子，戏谑地看着阮籍（如果那僵直的脸能做出戏谑的表情）。
“据我所知，Assassin出现之前你就准备放弃了吧。”
“……”阮籍无言以对。的确自己听了Archer的琴声就确定对方不是帮凶。这么说来…….Assassin出现的时机也太过微妙。Assassin应该很早就埋伏在附近了，那为什么要在自己跟苏晴说回去的时候出手？如说是要取自己性命，之前左肩中箭的时候自己应该最为凶险。显然不能认为是Assassin时机没把握好。但如果正是自己放弃之后Assassin才想杀自己呢？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而且圣杯战争一开始Assassin就来突袭自己，当时也是毫无来由。最关键的是，通过他的宝具，他知道Assassin从一开始就是违心而为。那么她的Master应该是用令咒强制她行动至今的吧。但是仅有3枚令咒的Master不可能一直让Servent违心行动的。
此时阮籍眉头紧锁，所有的谜团都汇集在一起。偶然抬头，他看见神父右臂上密密麻麻的令咒。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指使的话，如果神父就是Assassin的Master的话………..！！！
阮籍突然朝着神父奔出，手中宝剑反射出清冷辉光。
“哼。”神父一挥手，伴随着右臂上红光涌动，红衣女子凭空出现在眼前。短刃与长剑的碰撞声惊醒了不知状况的苏晴。
“快跑！”阮籍背对着苏晴大吼。此时神父右臂上红光不断涌动，令咒使用频频。转眼间扑面而来的飞刀已经让阮籍招架不住。
“攻击那个小姑娘！”神父看苏晴要跑，又用令咒命令Assassin攻击苏晴。
此时苏晴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不仅是作为魔术使，作为人的求生本能，她感到了危机。虽然之前已经感觉到圣杯战争没那么简单，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安全。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但根本没办法去想，只是两条腿机械地朝大门迈去。
“小心！”
阮籍用身体挡住了直奔苏晴的飞刀。取而代之的是，飞刀直接刺穿了阮籍的右臂，剑也从手中脱落。
“用令咒让我发动宝具！”
阮籍接连的大吼让苏晴渐渐回过神来。脚下没有停止，苏晴感觉到手背一阵刺痛，随之一条奇异红色纹路悄然消失。
“啊——哦——啊”
清厉的长啸声让时间定格。这不是比喻，而是如假包换的定格。神父夹杂着惊愕的停滞的目光中，只有苏晴推开大门，紧接着炫目的金色光束打破了停滞的时间。
阮籍的宝具“长啸”可以让别人的心理时间短暂停滞，这神父通过他和Assassin的第一战已经知道。但是他没想到可以将受益对象转移为苏晴。换句话说，刚才只有苏晴的心理时间没有停滞，阮籍也和神父和Assassin一样陷入停滞之中。正常情况当然办不到，这都是那枚令咒的功效。
此时苏晴已经出了教堂，可能是突如其来的阳光太过刺眼，泪水不住的流。
“哇——哇….”背后传来阮籍大哭的声音，正如初见之夜银色光圈里的哭声。
“苏妹子，我做到了。我..终于..帮到别人了。哇——…….”
由于自己刚才也陷入停滞，阮籍没能躲过飞刀。其中一把穿心而过，两把射穿肋骨。
泪眼朦胧中，苏晴边跑边转回头，阮籍此时面向自己，身体逐渐消解为金光。此时他已经发不出声，苏晴从口型中看出，他说了句“谢谢”，笑容凸显了他的消瘦，但也分明笑得幸福。
“切。别让她跑了！”神父的声音依然毫无波动，但感觉得出其中含有愠怒。
“慢着！对手在这边呢！”
打扮怪异的少年奔进花园，Assassin不由停下脚步。霍同此时还拎着“装备”，脖子上挂着写着“高价回收….”的铭牌。不过让Assassin停下的并不是让人忍俊不禁的少年，而是他身后强大的魔力涌动。
…….
……..
苏晴跑出花园时泪水如同断线风筝，没看清也管不上身旁是谁。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路上行人多起来。大概是有感于秋日暖阳，人们都不约而同地仰望天空，眯着眼会心微笑。本应和煦的阳光照进支离破碎的苏晴心中，显得有些残忍。
用人们看见苏晴这样，吓得不轻，连问怎么回事。然而苏晴此时无心应答，只感受得到失魂落魄的自己和绞痛的心。
进了院子，锁上门，满目全是走着醉步的他的身影。泪水不觉再次夺眶而出。她没法想阮籍那样痛哭流涕，泪水只是像小溪般静静流淌。
她突然看见阮籍最常倚坐的丹桂树下有一个酒坛。离近了看，是他最喜欢的桑落酒。原来那天他闹着要的酒他一直没喝。
苏晴端起酒勺猛灌一口，酒香顷刻淹没了流进嘴角的苦涩泪水。
“看见了吧。我也会喝酒了。”
大概世上谁也没有用泪水伴着桑落喝的吧，苏晴说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只觉得绝无仅有。
几口下肚，醉意上头。渐渐地，阮籍的模糊身影映入脑海。
“苏妹子。怎么样，这酒不错吧，哈哈。”
“你看到这幅梦中光景时，我大概已经离场了吧。不过一开使就说我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嘛。这两天给你添麻烦啦，抱歉。”
“不过我可没什么遗憾的，千万别自责。这几天跟你相处，我的悲愿已经满足了。古代的女子可不能像你那样骂男人哦。不过你生气起来也还挺可爱的。”
“不过我还是羡慕你啊，或者说羡慕这个时代。人们能做喜欢的事，梦想也不那么遥远。”
“说点正事吧。要是还有令咒的话，去帮助Archer吧。是蔡琰的话，可以信任。另外带我说声抱歉，不能让她听听我的琴声了。”
“好像时间差不多了，再说最后一件事吧。苏妹子，你好像没什么朋友，挺孤单吧。别担心，相信我，多骂骂人就行了，就跟骂我一样。仪态立法那些可不是交朋友用的。而且你生气起来真挺可爱的啊。肯定有人愿意跟你做朋友的。”
“嗯，这下真的到时间了。下次再请我喝酒啊………..”
桑落酒冲淡了醉中男子的脸，泪眼朦胧的苏晴嗅见淡淡的桂花香，随后倚坐树下。半醉半醒之间，她笑了。
“真是个…..笨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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